Netflix影集《創造安娜》暗藏許多上流社會潛規則，菁英階層的排外性、德國移民第二代的融入問題、戲劇手法造成的道德隱憂，你千萬不能只是看熱鬧。安娜本尊出獄後又被逮捕，還試圖用手段躲避被遣返的命運，如願得到名氣但仍遭扣押的她，2022年3月宣告破產還辦了一場展覽，安娜真能重返上流嗎？
▍ 暗藏玄機的劇名
到法國實習時，安娜開始使用假的姓氏，她否定自我、想重頭來過的渴望，可以回溯到她的家庭背景、校園霸凌經驗及網紅文化對年輕一代的影響。除了個人成長環境，還有誰在「創造安娜」？
《創造安娜》的劇名「Inventing Anna」十分高明，帶出本劇觀察重點。
Invent /ɪnˈvent/
設計或是創造一個原本不存在的東西
to design or create something which has never been made or has never existed before
劇中記者薇薇安·肯特（Vivian Kent）才是真正「創造安娜」的人，本劇透過她抽絲剝繭，拼湊出安娜騙倒紐約上流菁英圈的經過。媒體記者的切入角度，直接影響社會大眾對當事人的觀感與判斷。不論文字或是影像報導，都是經過「剪輯」的創作，事情的全貌往往需要透過多方報導與求證才能真相大白。觀眾在本劇緊湊的故事舖陳下，是不是還能保有批判性，或是只能看到薇薇安眼中的安娜？
⚠️ 內文含大量劇透，歡迎看完影集後再閱讀 ⚠️
▍ 安娜真的值得同情，甚至討人喜歡？
網路上不乏批評的聲音，認為安娜行騙的過程漏洞百出，這些擁有豐富社會歷練的人，難道不覺得哪裡怪怪的嗎？奈芙（Neff Davis）、記者薇薇安與辯護律師陶德（Todd Spodek）發現安娜的真面目後，不僅對她不離不棄，還不惜為她焦頭爛額。
► 安娜為他們帶來逆轉勝的契機
奈芙、薇薇安與陶德並非看不清安娜的本質，他們只是比任何人了解那種再努力似乎也無法翻身的無力感。他們都沒有富爸爸或富媽媽撐腰，只能靠自己苦幹實幹向上爬。擔任飯店禮賓員的奈芙擅長察顏觀色，行事風格俐落，掌控出入上流社會場合的後台金鑰，專門為出手闊綽的顧客解決問題，外加安排行程。自己卻只能站在飯店前檯，看著含金湯匙出生的富二代兄弟與花錢不眨眼的名流穿梭往來。陶德雖然身為一名律師，但是事務所的大小業務全由他與唯一的助手共同分擔，從小被捧在手心上的富太太，並無法了解陶德白手起家的痛苦與掙扎。薇薇安滿腔抱負與理想，處心積慮向上級證明自己的能耐，卻面臨職場上男女不平等的升遷條件，當初新聞報導不實的鍋，也是由她一肩為男性主管扛下。
這三個人循規蹈矩，卻被困在不公平且封閉的階級劃分中，當他們看見安娜選擇一條截然不同的道路，他們比任何人都好奇，安娜一連串瘋狂舉動，是不是真的有機會帶她衝出中產階級的牢籠，順利躋身上流社會。奈芙需要這種衝勁踏出舒適圈，開始為自己圓夢；薇薇安需要這篇報導帶她走出職涯低潮；陶德必須透過打贏這場官司來證明自己。
► 緊抓最後一線希望的菁英們
吹噓個人背景與幾套華服，顯然無法騙倒紐約上流階層菁英。曼哈頓金融律師艾倫李德（Alan Reed）幾次嚴正拒絕安娜，就連她那份有許多大咖為她抬轎的商業計劃也未能引起他的興趣。諾拉（Nora）本來就不喜歡安娜，最後讓她感到難堪氣憤的，竟然是安娜盜刷那些她看不上眼的時尚單品。在安娜身上投入時間與社交資源的人，即便逐漸感到事情不對勁，在還未能查明安娜真實身份前，他們都選擇相信安娜，唯有這樣，原本讓人忐忑不安的局勢，才可能變成一次獲利豐厚的投資。就算銀行拒絕為安娜核貸，銀行窗口事後仍幫安娜開立帳戶並提供小額貸款賠罪。他們不是因為喜歡安娜而被矇蔽理智，只是無法抵抗對財富與成功的想像。
▍ 安娜離成功真的只差那麼一步嗎？
安娜沒有亮眼的學歷，也沒有名門後代的正統口音，卻順利結識不少來自上流階層的菁英，還差點就取得鉅額貸款。然而她離成功真的只差那麼一點？
你知道錢是如何在富人之間流動的嗎？靠著關係和引薦。
就算安娜透過手段認識許多成功人士，她卻從來沒能真正融入。日本經濟趨勢評論家大前研一曾指出未來財富將只流通於上流社會，其他階級再也無法藉由教育翻轉階級，被迫落入貧窮的循環，這就是大家熟知的「M型社會」（M-shaped Society）理論。2022年1月一名美國教授在Twitter表示，美國賓州頂尖商學院（Wharton School of the 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有1/4的學生誤以為，美國人平均年收入至少有10萬美元，可見這些來自金字塔頂端家庭，未來將擔任企業高管的學生，對現實社會中的貧富差距其實一無所知。（報導連結）
► 菁英階層壟斷上流地位的手段
據《紐約時報》報導指出，賓州大學學生平均家庭年收入約為20萬美元，約有71%的學生來自全國收入最高的前20%家庭。美國富裕的菁英階層，透過高昂學費與慷慨的捐贈確保下一代可以保有經濟和文化上的上流地位，富二代在常春藤名校結識未來一流的創業家、金融與法律菁英，形成封閉且嚴實的人脈網絡。安娜就算經人牽線認識業界成功人士，還是缺少上流社會重視的「血統」。
安娜密切往來的對象，並沒有畢業於常春藤名校的富二代，身邊反倒圍繞著跟她一樣靠詐騙資金獲利的年輕創業家。跟安娜出遊享樂的閨蜜們，清一色是出身平凡的受薪階級。她或許愚弄了艾倫，卻無法突破官方信用調查那道防線。她或許能夠混入高檔俱樂部，卻無法取得永久的會員身份。她就算騙到一架高級私人飛機出席巴菲特研討會，卻還是被拒於私人聚會之外。
► 密而不宣的上流社會潛規則
紐約菁英階級的封閉性非一日之寒，20年前的經典影集《慾望城市》（Sex and the City）對此已有著墨，長年在紐約闖盪的四位女主角，雖然都有體面的工作，部份高檔餐廳、私人俱樂部卻讓她們不得其門而入。擁有大量公關資源的莎曼珊（Samantha Jones）一心想加入一個高檔名流俱樂部，卻多次遭到拒絕，直到有一天她在俱樂部女廁撿到一張會員卡，才終於得以冒名入內消費。此外她一直想要擁有一只愛馬仕（Hermès）柏金包（Birkin），店員卻給她碰軟釘子，最後她打著好萊塢女星劉玉玲（Lucy Liu）的名號，才終於為自己弄到一個柏金包，可惜後來東窗事發被抓包。這款包包號稱是名媛的身份象徵，坊間流傳著不同說法，有人說每年得消費上萬美金，才有機會入手，甚至有傳言指出該品牌有著神秘不公開的全球會員制…。
莎曼珊曾經為了幫基金會募款，勾搭上紐約社交名媛的老公，最後遭到報復，被紐約所有高檔餐廳、俱樂部與社交活動列入黑名單。她只能求助掌握上流社會人脈資源的另一位名媛Shippy Shipman，卻被無情拒絕，對方要讓她在紐約混不下去的意圖相當明顯。最後她在從事志工活動時，認識好萊塢巨星李奧納多（Leonardo Wilhelm DiCaprio），才終於讓她重返紐約社交圈。
以上雖然是戲劇效果，卻顯示了上流菁英圈有著讓人無法想像的各種屏障，這也說明了，為什麼安娜在滿是正牌名媛的場合裡，只能枯坐一旁乾瞪眼，成為幫大家跑腿取餐的小妹。
▍ 日漸模糊的道德界限
辯護律師道盡目前社會問題？
我們每個人心裡都有一點安娜的影子，人人多少都會說一點謊。
那場慷慨激昂的法庭攻防戰，讓人重新思考刻意操作的行銷活動、經過包裝美化的履歷自傳與社群媒體上套用濾鏡是否與安娜的詐騙行徑相去不遠？⟪創造安娜⟫花了很多時間描繪不同角色的「動機」，觀眾看見安娜對打入上流社會的渴望，被害者對名利的嚮往也被放大。當華爾街菁英被騙時，觀眾腦中同時浮現他們貪婪勢利的嘴臉；瑞秋（Rachel Deloache Williams）在證人席上啜泣時，觀眾看到一個趨炎附勢的心機女。安娜的犯罪事實在這樣的敘事手法下，顯得情有可原，而被害者似乎也有可恨之處。
NETFLIX利用每集片頭的「改編宣言」來模糊真實與虛構的界限，關於瑞秋的部份，卻是採用真名，她的工作內容、服務公司與學歷也都未經修改。VOGUE一篇專文中指出，現實中的瑞秋從來沒有收過安娜任何服飾餽贈，她自己在時尚雜誌工作，並不是一個少見多怪的迷妹。⟪創造安娜⟫對瑞秋的醜化帶來戲劇張力，更突顯目前網紅文化的問題，卻同時逃避了電視傳媒的社會責任。
▍ 謊言攤在陽光下後，現實生活中的安娜還有戲唱嗎？
現實生活中，安娜本尊因為表現良好提前於2021年2月出獄，安娜很早就從NETFLIX那收到32萬美金的改編授權金，帶罪在身的她雖然無法自由使用這筆錢，卻得以償還之前從銀行騙得的20萬美金、罰鍰與其他相關費用。出獄後安娜選擇入住曼哈頓的NoMad酒店，後來則在當地租了一套公寓，這段期間她接受大量專訪，大方談論她在獄中的情況與過去的事蹟，還花錢請人跟拍她的日常生活。
► 出獄後的戲劇化發展
這樣的日子維持6個禮拜左右，2021年3月她就因為簽證過期，遭到美國移民和海關執法局（ICE, Immigration and Customs Enforcement）拘留扣押，面臨被強制驅逐出境的處份。她被扣押後立即透過律師申請難民庇護，理由是她擔心在媒體大量報導她的罪行後，會因為「讓德國蒙羞而遭到報復（etaliated against for embarrassing her country）」。她的申請在同年6月遭到駁回，她立即提出抗辯，試圖拖延被遣送的命運（消息來源）。2022年1月她在獄中確診新冠肺炎（COVID-19），被隔離監禁超過一周，截至今年3月她再次入監已達整整一年。2月傳出她已與製作公司Bunim-Murray Productions簽下合約，雙方持續透過電話與視訊聯絡，將以影集⟪創造安娜⟫劇情結束的時間點為分水嶺，推出由她本人出鏡參與的專題紀錄片，呈現安娜本尊的真實現況。
► 現實與理想的差距，安娜本尊的現在與未來
安娜當初希望成立「安娜德維爾基金會」，針對上流菁英族群打造一個集結藝術、文化與時尚的高檔俱樂部。靠著對藝術與時尚的敏銳度，加上目前的高知名度，安娜本尊有沒有機會闖出點名堂呢？仍在拘押中的安娜，2022年3月底與藝廊A2Z Delancey合作，策劃一個主題為「釋放安娜德維爾（Free Anna Delvey）」的展覽，展期為3月17日至27日。這個剛結束沒多久的展覽邀請搖滾樂團在現場演出，展示33名藝術家受她啟發完成的創作，現場還展出五幅由她與Alfredo Martinez共同掛名的創作（實際上主要由Alfredo Martinez操刀，他過去也曾因偽造畫作入監服刑）。這個剛落幕的展覽活動與她理想中的高檔私人俱樂部相去甚遠，現場沒有華服香檳，只有湊熱鬧的年輕朋友，呈現紐約不加修飾的另一面。
嚮往紐約、熱愛時尚的安娜剛在獄中度過31歲生日，《創造安娜》讓她名利雙收，只是她在今年3月正式宣告破產，她堅持繼續使用安娜德維爾（Anna Delvey）這個假名。安娜不願意面對自己真實的身份與過去，不管菁英階層與美國海關是否將她打入黑名單，她都為自己打造了另一個牢籠。
安娜的故事拉開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冷漠的都市人變得更多疑，貧富階級間的互斥對立也將愈趨嚴重。
